以下文章来源于中国教育网络 ,作者CERNET
“虽然此次大规模在线教育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举措,但过程中令参与的师生意识到线上教学其实不难。同时,在线教学具有多种形式,可获得高质量的教学效果。因此,疫情期间的线上教学经历无形中有力地推动了中国高校教学改革的发展。”接受《中国教育网络》采访时,北京大学汪琼教授如是说。
汪琼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教学层面的问题,线下面授照样存在
1、您认为此次疫情期间的在线教学的主要特点是什么?与过去相比有哪些不同?
汪琼:国内线上教学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各阶段均与当时的教育技术发展状况相适应。
前期,线上教学以课外文献阅读和线上文字交流为主,教师在学习过程中主要作用是引导和解惑。在此阶段,参与师生的基本信息化素养(如打字速度,在线阅读习惯)对线上学习体验的影响很大。
2012年后进入MOOC时代,MOOC主要以教学录像的方式呈现,学生可以在屏幕上看到教师,这让线上的学生获得了被“教”的直观感受。同时MOOC有非常体系化的课程框架,属于一种完整的课程组织方式,从而给人一种正规的线上学习感受。
在MOOC学习中,教师充足而高质量的教学准备是学生获得高质量学习效果的保障,但制作MOOC课程所需的繁重工作量以及所面临的“高技术”门槛,使得许多教师望而却步。
此次疫情期间,大多数高校教师采用“直播”方式进行教学。我的个人感受是,国内广大教师群体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教学方式。直播教学的优势非常明显:一方面,教师在直播教学中所投入的幕后工作量相比MOOC课程少很多;另一方面,直播平台所具有的功能和氛围,可形成与面授课非常接近的过程体验。在经历磨合期之后,师生很快对线上教学驾轻就熟,找到了彼此都舒适的平衡点。
疫情期间,可能大部分师生都是第一次感受和体验在线教学,而这种体验在短时间内大量地进行,冲击了他们对教育教学的认识。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国内师生对线上教学的态度和认识已经发生转变,线上教学活动有望成为中国高校的新常态教学活动,而混合教学有望成为中国高校的主流教学模式。
2、疫情背景下,社会上对在线教学产生过一些批评,比如对课程的互动性,以及对在线课程的组织是否遵循线上学习的规律等,您如何看待这些批评?
汪琼:我认为没有必要对疫情期间的在线教学求全责备。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当前的线上课堂无需改进。而是关于课堂互动性、满堂灌等问题其实也同样存在于面授课堂中。
实际上,在传统的大学课堂中,老师和学生的交流也不多,教学质量本质上还是由教学内容、方式和方法决定的。换言之,学生上课是否听讲,并不取决于传播途径(面授或者在线直播),而在于老师的授课水平,否则不能解释许多在线课程有非常高的选课量。
此外,在线教学是一个不断适应的过程。在此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在线教学的社会实验中,大部分教师还是新手,首要任务是完成基本授课。在此基础上,假以时日熟悉之后,才有可能进一步思考如何设计课程、如何增加互动,如何调动学生的兴趣,提高学习效率。
3、经此一“疫”,很多人对在线教学常态化充满了憧憬,对此您有何看法?对于未来的在线教学,您有何建议?
汪琼:随着高校陆续复课与开学,“线上教学的效果到底如何,能否达到同质等效以及是否会常态化”等问题被普遍关注。
需要注意的是,受益于网络技术的发展,目前的线上教学与以往的线上教学在形式上已有明显的差异,线上教学成为多种可选教学活动之一,承担了教学过程的某一环节。因此,对线上教学质量的评价,对线上教学质量保障的归因,不能只在全线上教学背景下讨论。
近几个月,我也观察到许多教师和专家分享了在线教学经验,比如,提到要明确教学目标、加强师生互动、少满堂灌等,这些提醒很有必要。
如果要在这些已经广泛传播的观点和经验之上添砖加瓦,个人有两个建议:一是教无定法、见机行事。教学应当是灵活的,需根据具体内容和环境进行调整。线上教学并不存在金科玉律,选择目前最合适的方法,保证教学质量即可。二是量力而行、循序渐进。对于任何的教学变化,师生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亲身参与线上教学时懂得需要循序渐进,评论他人的线上教学实践时最好也换位思考,体谅包容。
4、录制MOOC课程的门槛是显而易见的,此次疫情期间,很多老师发现直播授课比MOOC录播相对简单,这是否会进一步削弱教师对MOOC的热情,您认为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汪琼:疫情期间的网络授课属于混合教学的一个阶段,是在线教学的一种形式,而MOOC则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它拥有完整的课程内容、教学理念和教学逻辑,属于在线教育的范畴。
虽然目前国内高校基本上都将MOOC视为一种教学资源,比如将MOOC视频学习作为面授课程的辅助组成等,而不是将其作为完整的在线课程来使用。但事实上,MOOC设计的是学生完成课程学习的全过程,视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学生需要历经视频讲解、提问讨论、练习作业等完整的学习过程来完成MOOC学习。可见,网上直播教学和MOOC二者出发点不同,前者是从学科知识传授有效性角度来设计,后者是为了让学生更容易地消化和吸收学科知识。
此外,MOOC这种教学形态,课程质量通常比较高,用户体验较好,而实时的直播教学可以根据学生的反馈及时调整教学思路,重在解决生成性问题、启发思维,查漏补缺,弥补了MOOC在此方面的不足。
因此,无论是从内容上,还是方式上,直播教学和MOOC之间其实不是相互削弱,更多的是一种互补。
5、MOOC是2012-2013年传入中国大陆的,您认为在教学方面,它当前主要遇到的挑战是什么?
汪琼:MOOC最大的挑战,我觉得还是教师对所授课程的线上教学规律的把握。我国高校的MOOC对面授课程“搬家”情况比较严重。其实国内有很多很优秀的教师,他们有很好的教学思路,但是做在线课程,需要有热情才能将这些好的想法落实下来。如果只是强制性安排做MOOC,老师就会比较被动的应对,也就不会有全身心的投入。
如果教师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热情与兴趣,没有用心揣摩其所教授的内容在线上教学中的最合适形态,依然按照传统的面授模式进行授课,那么在注意力容易分散的网络环境下,学生将很难保持对这类视频持续的观看热情。
海外名校的一些MOOC做得非常用心,整个课程的场景和内容的编排,像 “电影大片”一样引人入胜,并且课程教师很善于从生活中的事例切入,使学生感觉课程内容和生活、工作息息相关,这样的课程设计无疑会更加受欢迎。
解决这一挑战,需要从开阔眼界开始。在国外,教师发展中心或者教学发展中心非常注重给教师交流提供平台,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针对教师优秀教学实践交流活动,已经形成一种惯例或者说文化,所以国外教师对于在线学习中的很多模式和形式耳熟能详,很容易将其借鉴到自己的MOOC制作当中。越来越多的优秀案例形成了可借鉴、可竞争的氛围,实现了互相启发,持续创新的良性循环。而在国内,学校的教师发展中心之类的部门也在发挥这样的作用,大多都是在起步阶段。
此外,线上教学的节奏和线下教学的节奏也有所不同,如何把握节奏,并做出适应其规律的课程设计是很重要的。
2003年,我们曾在面向中央电大的研究生班上做过实验。当时一学期有4门课需要在线教学。在教学过程中,我们发现如果这4门课程像面授课一样并行开课,学生学习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后来改为一个月集中学一门课,4个月学四门课,对比来看,学习效果比前者好很多。
这也揭示出一个道理:线上学习与线下学习在某些教学管理方面可能存在明显的差异,适应线上教学的模式也许在线下教学中完全不能接受。目前国内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些课程将线下教学的方法生硬地套在线上教学上,所以教学效果不佳。解决思路是须跳出传统的方式,去寻找线上学习的规律,从而做出适应这个规律的教学方式。
6、那么,在这样的线上课程中,学生和老师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您一直用“带学生游园”来形容教师的角色定位。
汪琼:美国有一句谚语,“你把牛带到河边,但你不能强迫牛饮水”,在线教育就是这样。作为老师,我们创造学习的环境、学习的挑战,但要不要学习仍然是学生自己的事。所以,在在线教育的环境下,求知欲更重要,个人的自律性更重要。
虚拟现实将在未来教育中大行其道
7、在高等教育信息化过程中,您认为人工智能AI技术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汪琼:人工智能的应用很广泛,现在最常见的是聊天机器人,可以回答很多问题。例如系统发现前来咨询财政资助的学生,根据其提供的个人资料进行分析后,可提供奖学金服务。在许多类似的问题上,AI技术可以带来很大便利。
但是,基于统计数据进行预测的AI技术其实是有风险的,有些判断还是要依赖人工。
此外,最近几年人们广泛提到自适应。例如在2016年,曾经有一门生物信息学课程被做成一个自适应教学的MOOC。学生在学习这门课的过程中,如果缺乏某些基础知识技能,该MOOC里的相关内容可以帮他补习,学习者不用再另外找资料学习。就连最基本的计算机编程知识(如“递归”)也有提供,几乎完全没有背景知识的学生也可以学习这门课,照顾到所有学生的情况。
这种自适应学习看似合理,但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所有课程都是有容量的,学习时间在学习中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因素。在这种自适应课程中,会造成学习差的学生可能需要花费别人的3~4倍时间、精力,才能取得和别人一样的成绩,结果导致成绩较差的学生没有多余的时间学习其他课程,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合理的学习路径。
我认为,如果是从个人终生学习的角度来说,每个人性格、爱好不一样,需要个性化教学,这是可以的。但在学习者规模宏大的高等教育里,正确的自适应性学习应该是像上世纪60年代斯坦福大学所做的分层教学自适应,即在学习之前先对学生进行测试,然后根据结果将学生划分为好、中、差不同等级。
对于相同的知识点,为不同等级的学生提供不同层次的内容,成绩差一些的就学简单一些的,学习优秀的就学更加深入的知识点。如果学习过程中,成绩差的学生连续两次取得好成绩,那么可以适时调高他的等级;同理,如果成绩优秀的学生连续取得较差成绩,就调低他的等级。这样可以保证每个人都通过学习与其能力相适应的内容而达到相应的教学目标,这是学校体系下可行的自适应学习。
8、现在大家觉得在线教学潜力无限,由此而衍生的一个比较火的词叫“未来课堂”。您觉得未来的课堂是一个什么样子?
汪琼:我心目中的未来课堂应是基于物联网,它让学习的理论和实践结合得更紧密。例如,2006年,MIT对一门电磁学的授课教室进行了学习空间改造,改造后的样子基本可视为未来课堂的雏形。
传统学习中,电磁学的理论课和实验课分开进行。先讲理论课,然后去实验室做实验。课程改造之后,学生先花20分钟通过课件学习知识点,然后分组做电磁实验。有的负责动手做实验,有的负责观察,有的负责记录或其他工作,分工协作下,实验报告很快就能出来。如果数据与公式不符,可以重新再测。
由此一来,就解决了物理教学的两大问题:一是过去的理论和实践课分开进行,理论课学起来比较枯燥,学生不爱听,做实验的时候,实验老师还要帮大家温习公式、定律等知识点,占用了实验的时间。
二是过去经常会出现实验完成后回去写报告的时候发现数据与公式规律不符、不能验证定律正确性的问题。应对这个问题,学生采取的方法往往是编造数据。从科学伦理的角度来说,这是客观上教唆学生学术作弊。如果学生能够在课堂上及时发现问题,必要时重新设计实验方案,调整测量,这才是支持科学探究的学习环境。理论和实践同时进行的课堂能解决传统教学中的很多问题,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未来课堂”。
9、在未来教育中,您认为有哪些新技术需要引起我们的足够注意?
汪琼:在众多新技术中,我比较看好AR/VR在教育领域中的应用,即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增强现实可能会更快实用。
在参加2019年英国教育技术展时,我注意到,近1/3的展台都在展示VR/AR技术如何与教育更好融合的案例。伴随技术的进步,这种技术的应用难度和门槛降低了很多,非常值得关注。
虚拟现实对于教育的意义和作用无法估量,尤其是在理论学习时会发挥极大的作用,如上述MIT电磁学的案例,理论无缝贴合实验,或者叫即时学习(Just in Time)。
类似的学习模式会在丰富的虚拟现实技术之下衍生出更多,它将学生真正带入到一种“沉浸”的状态之中,与过去干瘪枯燥的课堂教学形成巨大的差异,展现出明显的优势。
以虚拟仿真教学为例,虽然当前模拟的真实度上会有差异,但实际上教学效果并不太受影响。VR/AR对于理工科实验或者职业教育来说更加重要,无论是做电子实验也罢,还是学习修理车辆或者模拟开飞机,都离不开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而这些都将成为未来孩子们的神奇学习环境。
编辑 | 阿黎
内容来源 | 《中国教育网络》杂志(9月刊)
中国青年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